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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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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

(五十七)

雪山蒼茫, 人影如漆墨,散點其中。人語寂寂,履印斑斑。

祁寒輕瞇著眸子, 風雪細細末末地在他烏睫上暫留又吹過, 略燥而透著凍紅的臉頰掛著半抹笑。

懷中擁一壺滾熱的燒酒, 從口飲入,直淌淌順進胃裏, 熱辣香醇之感由內散出,整個身子便更甚暖和些。

不遠處顏邑駐足慨嘆:“此松堅勁, 旁出於山崖間, 覆厚雪而嵬然。”

其身後燕淮聞言, 擡手輕快地晃酒壺與其碰杯, 順著他的目光瞧去,果真見峰回路轉處一株松樹歪出。

他緩緩點頭, 在心腹中稍醞釀幾許:“寒暑不能移,歲月不能敗者——”

仲鴻哲脫口承應:“茂松也——”

祁寒揚著唇角道:“君子之交也。”

二人幾近同時說出。

仲鴻哲稍有一詫, 回身面向祁寒驚喜讚嘆道:“確是如此!”

面對仲鴻哲衷心一讚, 他露齒而笑。

“今日能與眾弟兄再聚, 閭某欣喜至極。”閭丘浮感喟道。

自秦王府被查封, 昔日與他同在王府幕僚共事的好友皆被祁寒遣散, 僅是半年前的風波卻讓他恍若隔世,此時滿襟皆是劫後餘生的喜悅。

“是啊, 殿下能夠平安無事, 實在是太好了。”範瑞望去祁寒道。

“這半年過得如何?可尋得什麽棲身之所?”祁寒問道。

不僅是關心, 只是不得不提防他們中有人已然投奔其他集團。

“自您被貶南蠻, 生死未蔔,在下的境況也……哎。”範瑞面上閃出幾分難色, “如今您既回京城,……”

祁寒見他欲言又止,心中大致已猜到他的想法,語氣很是寬慰道:“若範兄不介意,將軍府始終為你敞開大門。”

範瑞聞言一驚,臉上忽現喜悅之色,見祁寒眼神溫和而堅定,他忙作揖道:“如此,如此可太好了!在下定竭力為將軍效力。”

“範兄倒不必如此多禮——”祁寒話音未落,又聽燕淮朝著眾人開口道:“如今您既重返朝堂,想要東山再起不過是時間問題,在下仍願投奔將軍,還望將軍再不要將燕某遣散。”

眾人本是沿著山徑,撥枝弄雪,依香尋梅,此刻皆駐足。

仲鴻哲:“是啊是啊,正如將軍方才所說,寒暑不能移,歲月不能敗者,君子之交也。仲某倒很是珍惜與將軍、與諸兄的情誼,若日後還能一同共事,如今日般暢飲歡談,實乃人生幸事。”

顏邑接話道:“昔有杜工部求廣廈庇護天下寒士的豪情,將軍若亦有如此美意,在下心向往之。”

再有三五人齊聲:“還懇請將軍再將你我收入麾下。”

李尤恩柱著青竹杖,張望著回頭瞧過眾人,見大家面中都閃著堅定,心中亦受感染,朝祁寒笑道:“寒兄,盛情難卻吶!”

如今李尤恩的官要高過祁寒,他卻也萌生出一種想投靠他的沖動,“不如我也來做你的門下賓客?”

“李兄還是莫要打趣我了。”他脫口回應道。

轉而卻沈寂了些許。

祁寒眼神楞楞地打量過眾人。

三兩結伴,風雪吹袖,頗有瓊瓊玉樹之姿,眾人微笑著,真心在此刻可觸可感。

他心中忽有說不出的情緒,可能是驚訝又或是溫暖。

拉攏人才,這一步比他預想的要容易。有了諸位弟兄的表態,事情倒好辦許多。

輕眨眼眸,沈寂半晌後才又笑道:“諸位既然都有此意,我若是推脫可就不近人情了。”

“對了,我離開京城的半年裏,諸位可還常往行瞻軒撫琴品茗?可未讓它落得個空寂之所吧?”祁寒語氣輕佻道,順便提過一嘴行瞻軒。

“將軍不在,弟兄們自也各自奔走東西。”範瑞愁嘆,“聚得少了。”

“我心中倒萌生出一個主意來。”祁寒開口道。

他心底的警惕一時松懈了,自是下意識想與諸位推心置腹地交談。

眾人皆看向他。“將軍不妨說說。”顏邑說道。

“我倒有意重振行瞻軒,不僅是供諸位在閑暇之餘撫琴作樂,或能改擴為京城內學士交流切磋之地——”祁寒話沒說完。

“行瞻軒不過是曲藝之所,”汪卿水垂頭輕笑,這會開口打斷,“將軍莫非想讓它成為一所文學館?”

“據在下所知,改擴需投入大量錢財。”

他笑著勸服道:“將軍何以如此呢?今時不同往日,將軍恐難以擔負這筆費用。”

範瑞一聽,覺得汪卿水所言確實有理,忙勸解祁寒:“將軍倒不必如此為我們上心,聚哪不是聚?我倒覺得在山水之間交流文學也是一件雅詩!”他眼神真摯地看向他,“實在不必浪費如此財力……”

祁寒略有呆楞地瞧著範瑞,眨眨眼,扭眼對上汪卿水的眸子,見他輕搖羽扇朝自己淺笑。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他竟一時都不太答得上來,只好笑笑。

祁寒:“嗯,——”

想是大家並未能懂他的意思,這會想起如何解釋,卻又被打斷。

“前方可是一叢梅樹林?”仲鴻哲驚喜道!

顏邑貧嘴道:“且不說暗香幽來,就說那燦黃、粉紅的骨朵,在這寒冬還有哪物有此等顏色?”

眾人臉上皆洋溢著歡悅,好似呼朋引伴般朝林裏走去。祁寒也只好作罷,跟著眾人一同前去。

梅樹零稀怪異,或生於斷石間,或懸於山崖處,然而種類齊全,朱砂梅、宮粉梅、臘梅,又或是照水梅,此地竟都生有。

雪地間,墨枝朱花,奪目粲然,枝椏韌勁,崎嶇地向外延展。黃色梅花生得含蓄茂盛些,情狀稍緊簇,粉梅、白梅若打眼瞧去倒不奪目,細細觀摩來倒也能品得其中韻味。

花中皆覆霜雪,輕薄的瓣兒在風中顫顫,細小的紋路中凝了極密的霜珠,枝是它們最頑固的臂彎,依托於此,才得以傲雪而綻。

滿目景語皆化為情語,閭丘浮倒成了第一個感喟之人:

“梅花萃雪,山枝為依。且夫天地之間,萬物皆有所依,梅依枝而存,枝綴梅而美。枝之幸?梅之幸也。”

閭丘浮一氣呵成,眾人皆靜默著品尋其中意味。

祁寒淡淡地擡眸瞧向他,二人默契地對上眼神。

他在心頭輕笑。

閭丘浮此話的意思乃是,將自己喻作梅,將祁寒喻作枝丫,表明他乃是依附於祁寒才得以展露出才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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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餘眾人迷迷糊糊,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。

李尤恩亦感物而思紛,作詩道:

“杖爾觀山雪,簌簌如玉敲。

輕裘冷難著,懷酒溫亦涼。

白梅淩枝顫,衣裾乘風亂。

梅不懼雪降,與之共白頭。”

“好詩好詩!”燕淮稱讚道。

唐玉細細品過,亦緩緩點頭。

“李侍郎不虧是探花出身,文學造詣確是高過在下!”閭丘浮抱拳朝他笑道。

“承讓承讓。”李尤恩笑著回應。

眾人依次借托梅花而言情,曠山之中人語笑聲漸響。

汪卿水立於一株朱砂梅樹下,擡手癡癡地觀摩著。

“雪裏朱砂梅一枝,掌心縈人夢一痣。

指腹梅花漬一抹,不掩相思意一淚。”

祁寒聞言,心思忽也翩然。

相思意,他忽地憶起袁冬月來了。

範瑞聞言,神情流露出幾分打趣,翹著嘴角沖汪卿水笑道:“還日思夜想著——”

仲鴻哲忽猛地掐他胳膊肘,範瑞疼得一竄,嘴中話語未滿。他扭緊眉去瞧仲鴻哲,然而沒等對方開口,他便已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。

空氣忽然安靜,祁寒從思念中回神,一時摸不著頭腦發生了何事,只是見眾人瞧他的臉色都有些訕訕不安。

“怎麽了?”他擡眉問道。

“噢噢噢,哈哈!汪兄此詩作得極好,竟讓你我皆凝語欣賞。”仲鴻哲趕忙打圓場。

“嗯——”祁寒也揚出一點笑。

確是作得好,感情真摯之至,竟讓他也生發相思之意。

其餘幾人忙扯開話題,哄鬧著要祁寒亦作詩來,他淺淺笑著應下。

汪卿水見眾人皆圍著祁寒說話,他也明白大家在掩蓋什麽,然而心底仍要泛出一陣不滿來。

分明他才是和袁府真正定過親的人,分明只差幾日,他便可以迎娶冬月。

憑什麽他一回來,冬月放棄自己也罷,袁家竟也主動與汪家解除婚約,袁滿仲不惜主動上門賠禮道歉。

他不過身上留著皇家的血,可如今不是什麽也不是麽?

趨炎附勢的世人,呸!

他忽地憶起祁寒欲要興辦文學館一事,經由自己的一番試探,祁寒是何居心昭然若揭。

此等狼子野心,待他告之太子,必會要了他的命。

汪卿水擡著狹長的眸子,游離在外般看著眾人,神色佯裝得極淡,既不入局也不出局。

……

約莫在山中賞玩近一個時辰,眾人興盡而歸。

接連兩事,祁寒心底已然註意到汪卿水的異常,便多留了個心眼在他身上。然而在方才的窺察中,卻看不出什麽奇怪之處。

李尤恩拿著青竹,從祁寒後頭追上,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。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祁寒稍蹙著眉回眸,見是他便慢了些腳步。閭丘浮亦敏銳地察覺到什麽,側著耳朵貼近祁寒欲聽他二人的對話。

李尤恩擡眸看過汪卿水背影,簡單地目測了下距離,確保他沒法聽見。

“寒兄。”

祁寒:“嗯?”

李尤恩:“你可知這汪卿水,就是先前與袁二小姐定下婚約之人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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